第一次听见这首歌，是在去皖北的列车上。深夜，对面睡觉的女生碰掉了耳机，空灵的声音透过陈旧的音盒游荡在狭小的空间，像穿越过千百年的光阴，就那么轻轻地撞击在心上。又或许是火车剧烈的轰鸣声作祟，处于昏睡状态的我，一下子惊醒了，茫然地看着窗外陌生的灯影，措手不及地想起了顾锦书。

　　那个小小的小孩。想起他说，即使全世界的灯都熄灭了，他也会点一盏，这样，无论走了多远，季维亚都会向着他奔去。

　　这些话语，好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的脑子里，波涛暗涌。

　　顾锦书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安宁巷三姑六婆茶余饭后最爱讨论的对象了。白皙干净的模样，永远一副谦逊有礼的态度。人人都说，顾家那小子一定是文曲星转世，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钢琴十级，长大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那时的我对顾锦书的印象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一类。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云与泥，或许便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形容。也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我从来都只是远远地装作漫不经心地观察顾锦书，努力在他身上寻找那些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是季维亚。安在我身上的标签是，阴暗又古怪的小孩。确切地说，住在安宁巷深处的季姓人家，从搬进安宁巷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被孤立在外的境地。就好像灵异小说里，那些受了诅咒的古宅。就连新换的邮递员也在听了传闻后，不负责任地把本来要送来我家的快递随手放在了巷子口。好巧不巧的是，一向乐于助人的顾锦书发现了这个被遗弃在巷口的包裹。所以，当我听到推门声回头看见顾锦书时，叼在嘴里的玉米棒子差点没震惊得掉下来。

　　倒是顾锦书处变不惊，看着我披头散发满脸伤痕累累的窘迫样子，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容可掬地摇了摇手里的包裹，说，这是你家的快递。

　　还没缓过神来的我慌忙抢过包裹，然后看着顾锦书不发一语。我原以为，送达了快递他就会离去。却没想到过了半晌，顾锦书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家不大的院子，最后，目光落在墙角的一簇金银花上。

　　那是这个死寂杂乱的院子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吧。

　　他应该没有发现，那簇金银花是我半夜翻墙从他家的花池里挖出来的，以报白天被他妈妈指桑骂槐之仇。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竟然一下子拽住顾锦书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推出了院子，啪的一下关上了门，然后靠着被顾锦书敲得咚咚作响的门大口地喘着气，想到刚才他清澈的眼神，突然间便觉得很害怕。

　　那时的我尚且不能理解这种害怕的意味，直到很久以后，我带着同样的心境在林走走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时，方才明白，这其中包含的更多的是惶恐与绝望。

　　我就这样担心后怕地度日如年，那几天我的梦里无一例外地都出现了顾锦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袍，低垂着眼问我，季维亚，你为什么要挖走我家的花？我惊醒，猛地打了个激灵。

　　睡眠严重不足，导致白日里我拥有了浮肿的眼袋以及苍白的脸色，林走走在得知详情后对我表示很不屑，他撇撇嘴，说，就算那小子知道是你挖了他家的花又怎样，大不了老子和他干一架，让他把家里的花池拆了送给你。

　　我无力地翻了翻白眼。在林走走的世界里，干一架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我曾在他遍体鳞伤时一边为他涂云南白药一边委婉地告诉他这世上除了武力，还有其他和平的方法，比如以德服人。林走走冷哼一声，说，别说我不信，你呢？你信吗？我愣了愣，然后识趣地闭上了嘴。

　　在我和林走走无数个相似点中，列为第一的便是，我们同样是被武力者。不一样的是，我选择了屈服于命运，而林走走除了练就了一副耐打的身体之外，还透彻地学习了其中的精髓，并将其发扬光大。

　　我一直觉得林走走是个俗人。而我理所当然地用这个俗人收来的“保护费”继续学业，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我季维亚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

　　读书顶个鸟用。林走走如是说。

　　可是每当开学的前一周，林走走都会把一沓钱塞进我手里，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好读书。他的眼神悠远而绵长，有着我读不懂的沉重。

　　我握紧了手中的钱，低了头，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