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草木尚可“春风吹又生”,“复苏”过后又是一派蓬勃盎然的新气象,而人呢?生命终结便如秋叶落地,河水东流,灯干油尽,所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纯粹扯淡。人这一辈子,最是不易。
“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暮时三条腿走路。”这个著名的斯芬克斯之谜,画出了人生的全部过程和秘密。从呱呱坠地,到呀呀学语,从蹒跚学步,到四处跋涉,从明哞皓齿,到鹤发鸡皮,风一程,雨一程,早一更,晚一更,朝如青丝暮成雪,是非成败转头空,英姿勃发壮志凌云,到头来莫不是一掊黄土灰飞烟灭。 人这一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短如白驹过隙,长如星汉迢迢。不幸有短命夭折,急匆匆来世一遭,还未尝遍人生滋味,便撒手西去,归于无常;幸有寿长年久,岁月悠悠,天地悠悠,闲可看尽世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忙可知天命、尽人事,一偿人生夙愿;然而,短命虽然不行,却省却多少十丈红尘苦痛烦恼,故常有自裁自尽者,更有为心中主义从容就义甘抛大好头颅者,革命者翟秋白便视死为大休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脑袋掉了碗个大疤;长寿当然是幸事,芸芸生民汲汲求之,以为人生至福,俗言“好死不如赖活着”。枭雄如秦始皇赢政异想天开派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扶桑求取长生不老药,以得“千秋万岁”睿智如诸葛孔明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禳星增寿,圣人却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寿则多辱”,尸位素餐,苟延残喘,像宋朝天子微钦二帝在异邦“坐井观天”,兀兀穷年,活着又有何益?“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幸与不幸,有时还真是说不准。空间美文 早年间有一乡村老汉,天天早晨上村边马路上拾粪,牲口的粪灶前可当柴烧,下地可做肥用,故拾粪者也不在老汉一个,老汉就发了宏愿:有朝一日我做了皇帝,这马路上的粪只准我一人拾!转述这个笑谈,并非嘲笑懒汉无知,其实人生道理就是如此朴素,人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幸福生活,而幸福与否也就是一种感觉罢了,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和拾粪老汉未必就有很大的区别。人人都说皇帝好,康熙晚年却深长叹息:“朕老了,既无泉林可退,也没有家人天伦之乐。你们想不出朕是多么的凄凉寂寞——孤家、寡人。然而言之是独自一人罢了......”有道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山看着那山高”,贫苦人家羡慕富贵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红楼”中的小姐却感叹家中勾心斗角,像乌眼鸡似的,哪有小户人家和和美美的好。人小的时候,总角宴宴,天真未凿,便天天盼着快快长大,快快成才,好象大人一样建功立业,修齐治平;长大以后,却觉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不如意事十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反而羡慕小孩子不谙时事,单纯快乐,所以,老子要说“归于婴儿”,亚圣说要怀“赤子之心”。平头百姓羡慕做官的,现在人们见面一揖;“您几级?”当个股长也觉得祖坟头上冒着青烟,那份荣耀风光自不必备述,然宦海生波,好人难做,左右是陷阱,他人皆地狱,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虽世上恋栈者多,辞职者少,但内心未必不觉得,还是一介布衣优游林下潇洒痛快。您是个女人吗?您肯定愿意有个倾国倾城貌,肤如凝脂身,美目盼西,巧笑情兮,但当心了,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男人说“家有丑妻万事安”,还说“孩子是自家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人这一辈子,大多是“幸福在别处”,欲壑难填,无个餍足,若真的万事如意,心满意足,大概离极乐世界也就不远了。 人说舞台小人生,人生大舞台,生旦净末丑,造化小儿都给噍类生民分派了角色。美丑妍媸,是非善恶,智愚慧憨,忠奸贤佞,有时轩轾高下,判然分明,有时却交叉混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他。“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复杂的社会锻造了复杂的人格,未必都像戏剧中那样脸谱化。人小的时候,莫不是一派天然纯真,立志要做正人君子,可天下为什么小人斗屑之徒多如过江之鲫,如秋天无边的野草?晚清小说《镜花缘》中有一个理想的“君子国”,人人雅人高致,屈己待人,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说话回来,世界上如果真的都是君子,未免庄肃无趣,色彩单调,有几个跳梁小丑插科打诨,煽风点火,这人世间一出大戏就有趣的紧,热闹的多了。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那个作家就说:“当一个小人真快活!”不过要小心了,民谚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坏事干多了,要下阿鼻地狱。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然而福祸却像影子一样与人的一生紧紧相随。幸运的时候,锦上添花,好事连连,困了有人给枕头,饿了天上掉馅饼;倒霉的时候,屋漏偏逢连阴雨,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后脚跟。但是,乐极可能生悲,否极必定泰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所以,苏东坡的人生态度最值得思量:“胜固可喜,败也欣然。”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漫漫长路,岂都能是一马平川?得意不要忘形,失意也无需凄惨,平心静气,直面相对,借用阿Q的一句话“人生天地间大概本来如此”,要紧,要紧。 希腊有一个民间故事,说一个狐狸要到一个葡萄园,必须穿过一个树洞,但是洞小身大,狐狸为此戒斋三天,饿瘦了方得进去,进去之后,狐狸把一个葡萄园吃了个够,但洞小身大,出不来了,只得又戒斋三日,饿瘦了方出得来。这狐狸的一进一出正如人的一生一死,始终一样,不同的是中间的过程。人这一辈子也就是一个过程,当然这个过程有霄壤之别,天地之差,不过,在临终的时候能像西方一个作家那样说“我爱过,我活过”,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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