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最后我没死成。淮河几乎是飘着进门的,把门边的吊水架摔了个震天响,病房里的人纷纷侧目。淮河像个看到世界大战结束的幸存者,开机关枪似的说:“刚才有个捐肾者……专门把肾捐给你的……正好和你匹配……你有救了!”看他的神情,几乎要喜极而泣。
我问是谁,淮河摇头说不知道。我又问医生,医生说捐肾者要求保密。我知道是谁。刻意把肾捐给我,还刚巧和我匹配,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夜晚,我一个人咬着拳头,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谁说男人忘了我的模样?他偷我的钱包,只是想让我给他几下子而已。其实他真的很可怜,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想改正,却永远也找不到回头的路,只能一路走下去,越走越远,越走越一副死狗模样……遥望着窗外冷冷的月色,心里的恨消失了。
出院后,我决定回家。关于故乡,改变的是曾经的苦难,不变的是母亲守候儿子归来的眼神。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所谓流浪,不过是在亲人的目光和自己的困惑里迂回。而爸爸,也再一次失踪。
“淮河,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还来吗?”
“不来啦!我想多陪陪我妈。”
“我会想你的。保重。”
“你也是。多多保重……其实,我知道救我的是谁。”
“是谁?”
“我爸。”
列车上,与我同座的是个年龄很大的老人,背驼了,左臂断了,还是个瘸子。透过他爽朗淡定的笑容,能看见一张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脸,以及触目惊心的皱纹,然而从他眼神里舒展出来的,却是对苦难最大的蔑视。闲谈之后,得知他是个老红军。
见我总是心不在焉,他问:“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点点头,“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忍不住有点忧伤。”
他哈哈一笑,露出满嘴老弱病残的牙齿,边摇头边说:“现在的孩子们哪,一个个糖罐里泡大的,整天没事干,忧伤个什么劲儿啊!”
我们是糖吗?
恐怕是的。
我们会忧伤吗?
糖太甜太甜了。甜到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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