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来的蹒跚、迟疑，乍暖还寒，返来复去地折腾着，但老家房前的柳树，在不知不觉中却也绿了起来，微风过处，远远望去如淡薄的黄烟漫游在清冷的房顶、院前池塘的上空。

　　我家的老屋位于村庄的西南角，现在是，二十年前也是。

　　二十年前当老屋作为新房落成时，十里八乡很多人前来观赏，看过的人无不流露出或赞叹或嫉妒或向往的目光。然而二十年的时间，这段在人生的旅途还长，在历史的长河中还短的时光中新屋变旧屋，这个院子里及院前池塘的许多花木也经历了各种斧钺虫豸之灾，只剩下黄土和这年复一年只管自己绿着的柳树。

　　年少时，每到春天，见柳树一夜染上新绿，我总是欢喜之至，轻快之至，好像生命的颜色也染透了心尖。

　　翻阅年少时那些稚嫩而天真的作品，字里行间充满着对自家庭院的赞美和对所处田园环境的炫耀。

　　可是不久父亲走了，母亲拍拍我的肩：“你爸走了就走了吧，谁没有个生老病死啊。”可是不一年母亲也走了，哥哥拍拍我的肩：“回学校吧，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在车站，哥哥把背包递给我时，我红肿的双眼茫然地望向远方，可是就在不远的地方我看到那晃动的枝条上竟有了一点新绿，那柳树的枝头竟有了一点绿芽，多鲜多亮啊！我的心猛然觉得有了些许的轻松，我好像又有了精神又有了希望。

　　我刚参加工作那年，老家出事，年幼的侄子和一帮小朋友在老屋前的池塘里把池壁作为挖掘对象，挖“防空洞”不幸坍方，四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离世，侄子幸免于难，一棵大柳树的根紧紧抓住了周围的土壤。侄子的命全仰仗了柳树的庇护。

　　到那时，全村人视我家老屋为鬼屋，我家周围的地方为“邪地”，我心中的天堂就这样笼上了厚厚的瘴气。

　　女儿出生后，我时常带着她到滏阳河畔看柳树，给她讲老家的人人事事，池塘边柳树的嫩芽绿叶枝枝干干。

　　去年秋天，年仅五十的哥哥跟病魔抗争了七个多月，也撒手别我而去了。我们需回老家办丧事，被定为“邪地”的老家，衰草凄迷，落叶堆积，我茫然地打量着这一切。这时侄子迎上来说：“都准备好了，该起棂了。”我的心冰冷冰冷的，我知道这次再也没有谁来安慰我庇护我了。

　　深秋的风将落叶吹得团团转，枯草向久未梳理的头发竖起又倒下，蓬乱着。我的眼泪由竖流到横流。忽然，我透过朦胧的双眼看到在衰草连天的季节里，几缕绿在寒风里瑟瑟地颤抖着，哦，是柳树！它还绿着，我的心又一次似乎觉得有了些安慰，仿佛得到了人生的支撑。

　　今年清明将至，我对孩子们说，也告诉了我的学生，清明和我一起回家，将我的老屋及池塘周边遍植柳树，因为它极易成活，努力尽自己的本分，只为尽量绿得长一些，像极了咱普通平凡的人，比如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哥哥。

　　柳枝嫩绿，它平凡之至，普遍之至，但它却一直生长在我的生命中。